十年前第一次见到公公是一个晚上,寻常人家的寻常老人,一头银白的头发,是那种纯粹的白,不带一丝杂质,像雪一样。八十岁高龄的公公相约第二天再去,他要亲手做一桌菜肴来招待这个客人。一桌菜的概念远比我想像的多,二十多样菜挤满了大圆桌。公公笑称当年在武汉五七干校劳动,他的工作是食堂的伙夫,所以学会了烧许多菜。 公公一般在节日或特殊的日子才会下厨。外地的儿女回来了,孙辈们也在,他会欢天喜地地展示他的绝手厨艺。女婿、儿子则甘当绿叶,衬得主角的表演精彩绝伦。 婚后多年,才陆陆续续了解了一点公公的经历。七十年代初偶然来到屯溪,看见这里山青水秀,决定定居在这里。 之前在合肥短期待过,再之前由于下放五七干校,在武汉待过几年。如果再往前推,在北京待了近三十年。与前苏联专家共事多年。家中前几个孩子上的是寄宿幼儿园,当时婆婆一个月30元的工资只够一个孩子的花销。随着子女的不断增加,婆婆只得离职回家当全职家庭主妇。公公解放前参加工作,拿的是薪水制,基本有能力养育一家人的生活。 在大伯家,有次见到公公婆婆年轻时的照片,可以说是惊艳。一个是来自安庆穿着得体旗袍、娇小玲珑的大家闺秀;一个是来自六安西装革履、英俊挺拔的少爷公子。据说公公是被婆婆的父亲一眼相中的,他们年龄相差八岁之多。 丈夫曾经开玩笑地概括父母的一生:年轻时将一生的荣华宝贵享尽,然后经受一层又一层的人生磨难,直到岁月将他们变成两个最普通的人间老人,一对患难的老夫妻。 公公是很少提及往事的。 当分别50年的大学好友从国外来屯溪探望他的前夕,公公开始变得亢奋。他向我们畅谈当时在武汉大学两人睡上下铺的情谊,周末去好朋友家度过的那些快乐青年时光,解放前夕好朋友邀他同去国外,他因是家中独子不忍抛弃父母选择留在国内,好朋友从此分开再无见面的机会。 再见面,却是两个八十多岁的老人。一个西装革履、拄着拐杖、佝偻着背、举步维艰的大学教授,一个一身布衣、满头白发、身板挺直、健步如飞的退休工程师。虽然经历了完全不同的人生,但两人形影不离同游老街、西递,尽情释放被阻隔的青春豪情。 当公公在五十岁左右携一大家子来到一个举目无亲的小地方工作、生活,不知是失落还是欣慰。但他说喜欢这里山青水秀的安静环境,外面的世界太嘈杂啦。从此,降低了生活标准的北方一家人开始习惯南方的风俗人情。好在一家人是乐天派,入乡随俗,觉得南方生活比北方生活精致有趣多了。 作为一个专业技术人员,公公直到七十岁才正式退休。 有句俗语:人越老,胆越大。 八十四岁的时候,公公不顾家人极力阻拦,坚决不要任何亲人陪伴,独自一人踏上去云南的列车,参加校友会在那召开的盛大纪念聚会。正像他所说,自己健健康康地回来了。从照片上看,全是八十多岁的老人,风景照中,有青年志愿者陪伴。 八十五岁的时候,公公动过一次胆管切除手术,家中子女怕他挺不过这一关。经过当医生的女婿悉心地调养,加之平日练就的好身体,几个月后,顺利迈过这道坎。 同样是八十五岁,公公又做了令人咂舌的创举,选择了住顶楼,确切地说是七楼。他想要个大点的房子,方便外地返家的儿女回来后有足够地方住。选择130平方意味只能住顶楼,因为下面全是局长级。假如选择其它面积,楼层可以随他选。固执的公公还是非常豪气地选择住顶楼,而下面的那些局长们,当年全是他属下的技术员。 而今公公已九十高龄。 虽然一生的境遇不如其他同学,因拥有旺盛的生命力,倒也自得其乐。 每天像个上班族,到时间便拎着布袋子出门去了,下班时间才返家。家中阿姨已将饭菜准备妥当。公公从布袋中变戏法似的取出刚买的水果、糕点、新到的报纸、杂志、还有一些信件。他与老同学、老朋友联系都靠书信交流,每星期都会收到来自国内国外、天南地北的信件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