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75年,我在701、7024工作,这种代号式的单位,对于今天年轻的人们来说或许有些陌生,但在当时,这些代号单位的车辆、标牌乃至服装统统标有这类的代号标志,一看代号,便知这是三线单位,具有一定的机密性。那时,我任宣传干事,由于喜爱读书的缘故,仍兼职图书管理员的工作。在此前的四年图书室工作中,我几乎把所有的室藏图书浏览了一遍,室书籍总共有几千种,有政治、经济、哲学、历史、文学等类别,最多的是马恩列斯的著作,这些都是公共阅览的,另有资料室只供专业人员凭特别借阅证阅览,基本属于技术资料类书刊。某天,在整理资料室时,偶尔发现一套《俄语教程》,便顺手拿了出来,工作闲暇时学学,好在我有英语国际音标的底子,便记住了些单词,学习了些发音,练习了些简单的会话。 与彼得罗夫的接触纯属偶然。彼得罗夫中文原名叫庞建国,彼得罗夫是他的俄文名字,他是混血儿,母亲是中国人,除了正规场合,大家一般都习惯地叫他彼得罗夫。虽说我与他都同在机关工作,但彼此间很少接触,也没有任何的交往,彼此间也就面熟,只知道他是技术三室的人,至于从事何种技术工作,也一概无从知晓。 那年,彼得罗夫27岁,仍然单身。他一米八多的身高,瘦的有点弱不禁风的样子,一头黄白的头发,皮肤白皙,面皮像刚剥了壳的鸡蛋白煞煞地有些碜人,一副中国人称为“兔瘟”的典型病态的样子。他极少与人交往,也就没有朋友,而且极少言语,从没有见过他露出任何笑容,27岁的人居然像四、五十岁的人那样老到,他的生活轨迹除了年终表彰会上在公共场合露过一次脸,其余的就是办公室宿舍,宿舍办公室,其他的酒场、牌局、球类等娱乐项目,他是一概不参加,所以,他的交接面就大大地狭窄了。 某一天,彼得罗夫拿了特别借书证来资料室查阅资料,我为他打开资料室,翻开《俄语教程》温习课文。过了一会,彼得罗夫走过来,翻看了一下我的书,用惊诧的目光看着我,“你在学俄语?”我点了点头,“是的,刚开始学。”他说:“哦,很好。但是,你的发音有问题,有是根本不对,这样不行,会出偏差的。”彼得罗夫非常流利地诵读了一篇课文,然后对我说:“俄语的语音应该是这个样子的,山东人舌头根硬,硬音和软音的发音尤其困难,这个必须要下功夫练习,否则,你就说不了俄语。我教你个办法,把舌尖抵住上腭,从胸腔中把气流排出,勒儿……勒儿……得儿……得儿……你试试看。”我按照他的方法,勒儿……勒儿……得儿……得儿……试了几次,就觉得整个舌头被气流震颤得有些发麻。彼得罗夫说:“好,现在你说我的名字,彼得罗夫。”“彼得罗夫,彼得罗夫……”彼得罗夫非常满意,“这就好多了,以后在把辅音与硬软音符连在一起练习就行。”我用俄语说:“彼得罗夫同志,你当我的老师可以吗?”彼得罗夫很高兴地说:“哈罗少(好),哈罗少。”他用细长的手在我的肩头用力按了按,表示同意。 在彼得罗夫的指导下,我的俄语学习进步很快,从发音到语法,还有词性变格,我都学得非常认真,其掌握程度也非常扎实,经常得到他的赞扬。一来二往,彼得罗夫与我的关系超过了一般的同事关系,虽然他大我十岁,我们居然成为了非常要好的朋友了。 半年后的元旦,恰巧我与彼得罗夫被安排同一天值白班,晚上,我从伙房打了两个菜,买了五毛六分一斤的白酒,算是请老师,彼得罗夫也从伙房端了一斤水饺,我们一起过元旦。 就在元旦的那个晚上,也许是彼得罗夫喝了点酒的原因,他同我谈起了他的家庭情况,这就使我有机会了解了他的家庭的不幸,而且也被那曲折和悲惨的故事所打动,曾经有好几次被发生的故事的情节感染,流下悲悯和同情的泪。 原来,彼得罗夫的父亲是俄罗斯人,他是苏联援助中国建设的技术专家,中苏关系破裂后,父亲随同苏联专家突然撤走,甚至都没有来得及与妻儿告别,便匆匆而去,一去便没有了音讯,关于他撤离的事情,也是后来才知道的。为此,彼得罗夫的母亲终于承受不住这样突如其来的打击,思念、忧伤、抑郁,多种情绪一起发动,她软弱的心灵终于承受不住这种意外的打击,当心理的防线彻底崩溃的时候,她得了癔症,终日呼喊着彼得罗夫父亲的名字,逢人就问:“看见我的阿历克瑟了吗?”要不就自言自语地叫着:“阿历克瑟,阿历克瑟……”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