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县城乘车经煎茶过合兴,爬了一个又一个的山坡,转过一道又一道的山弯,再转进5公里两山对峙的山谷,在与思南县宽坪乡的接壤处,忽然向右一个急转弯,从山脉终结的坡脚,进入一个平整的坝子。错落折叠的两山,依旧对峙,山脚与山脚相隔一二公里不等,然后在前方5公里处汇合,形似一只打鱼船。公路一直在右边的山脚蜿蜒,也在前方5公里处翻坳去了山那边。 坝子名鸟坪,两边山脚半坡,住着近千户人家;八成多的人家住在左边的山脚或山坡。村人特别是今天的年轻人,嘴里经常埋怨:当初怎么就把公路修到了人烟稀少的右边山脚? 83岁的梁天赐去世前也说,他一生最后悔的事,就是拒绝公路从左边山脚经过,原因是占了寨前的良田好土。这是上世纪五十年代中期的事,他任着高级社社长。 他的意见当时得到了大多数村民的赞同。公路有什么用呢?车辆象天上的飞机一样稀罕,哪里有人坐的份。烧火煮饭有满坡的树木,砍柴割草有的是空闲劳力;走亲访友赶场,寨前有条解放前富有人家用石板砌成的“官路”,南通10多里的宽坪场,北达10多里的铺子弯集市;龙溪桠场就在石板路的尽头,西去最多的人家也只需走10来里。祖祖辈辈习惯了跋山涉水,能去一趟40公里外的县城的人屈指可数。当然,修公路也有一个好处,就是拉拉公余粮什么的,比此前肩挑背驮去30公里外的鹦鹉溪桶井乌江边,是要节约许多时间和劳力,这也是众人起早摸黑锤石铺砂不计报酬的重要原因。此外,村人再也想不出公路还有什么用途。 梁天赐的后悔开始于八十年代后期,山坡的树木砍光了,山顶的柴草割完了,煮饭喂猪烤烟的燃料得用煤,煤得到外地运,运到对门的山脚还得请人去挑。费力花钱不说,有时来不及挑,就只有扛着草垫被子到那里守望;如果半夜下雨,人成了落汤鸡,煤也随水四处乱窜。想坐车赶场,雨天得背扛着农副产品,走一段泥泞的田坎;赶场归来,买点化肥,又得背扛走二三里小路;骑自行车赶场,进出都是“车骑人”。都在外工作或做生意的孙子们,开车回来扛着东西回家不说,还得请人去守望车子;吃了饭又要匆匆离开(怕车子被人砸坏)。最使他难堪的,只有一个独儿的他,房屋和田土肯定要换主人了……他说“千年田地八百主”啊,古人说得真不错。 对修路后悔的不只是梁天赐一人,与他有同感并吃苦头的也不是十户百户,就连从寨子跑到公路边看汽车的小孩,也常常遗憾:未能及时跑到公路边,跟在汽车屁股后面追一程。进入九十年代,许多人想在山脚公路与山寨间,连一条简易公路,却因意见不一困难重重:有的涉及另一个组的田土,花钱买,用田换,人家就是不同意;有的养着几个粗壮的儿子,今后肯定不会缺劳力,不出劳力修路,也无人换得起他那“寸金之地”,更不说,欲占其院坝屋角了。许多寨子修路的愿望只好搁浅。有的人家就将房子搬到对门山脚的公路边,公路两边渐渐形成了新的寨子,良田好土倒是占了不少。可有的人家没有经济实力,或以前修的房屋不错,或没有合适的地基,即使搬了,座落寨中的屋基也无法恢复为耕地。搬家的想法也只好搁浅。 我老家所在的寨子就处于这种状态中。 在这称为彭家片区的地方,密密麻麻住着600多人。以前曾是一个生产队,后来将其分成了5个组,不知议论过多少次修路的事,也不知提出了多少方案,最后都是不了了之。 2002年初,所在的村组干部又开始筹划,他们说再也受不了了,年轻人多去杀广,留下老人妇女小孩在家,人称“603861部队”,很是辛苦。他们说:田土已调整好,群众都愿投工投劳,只缺必须的物资了。当年县委派去那里帮村的县卫生局局长安锋表态:只要你们将毛路拉通,我们就送水泥。 由寨上村组干部和积极分子组成了“指挥部”,下设经济收支、物资保管、后勤服务等小组。全寨男女老少齐动,虽然规定的是劳动力上工,但在施工现场,70多岁的老人在掏沟,也有10多岁的小孩在挖土。路线走到了彭和金的猪圈前,拆!公路要穿过彭和江、彭和海两兄弟的牛圈和厢房,拆!张昭兴、张昭旺家的厦子和烤烟房占了道,拆!一家刚用1年的烤烟房真不愿意,众人说,拆……!有人拆房受了伤,众人集资医;有人未能及时出工,按照规定扣……腊月二十四至二十七日,在寨前发叉分头进入各组总长两公里多的公路雏形出来了,正月初四人们又上了工……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