八月的农村，正是农忙时节。还是黎明前的黑暗，田野里早已一片喧闹，人们早起的叫喊声；农机的轰鸣声，惹得远近的狗吠声不断，叫醒了这个不平静的黎明。让我这个对农村熟悉又陌生的人来说，还有点不适应了，不适应这黑暗中应有的片刻宁静。
隐约听得有人在大声地传递一个信息：德子自杀了。仿佛在说邻家的一只猫被人一脚踢死一样平静。我心中一紧，却再也无法入眠，难道……于是我的思绪又回到了昨天的下午：
除了德子，所有的人都在忙。在人眼中，他长得牛高马大，却好吃懒做；有时还要责难他父母；无事就戴着墨镜在马路上游荡；见人多的地方就去凑热闹，也发表意见一二，可人们往往把他的话当作笑料；特别是有女人的地方，更爱凑热闹，也常常是被捉弄的对象，他也不发脾气，只是傻笑，还说“好男不与女斗。”当人们懒得理他时，就知趣的走开；听说手脚也不干净；唯一就是对侄儿特好，像对自己的孩子，所以嫂子也不多大反感他。这我早已耳闻，见他老远踱来，他显得特别兴奋，同我招呼：“好久不见你回娘家，回来跟你爸妈帮忙的吧？”他还没落座，我毫不领情地质问他：“你父母年纪都大了，不去帮忙，却在这闲逛！”他傻笑，显得很尴尬，我更不放过我那曾教训学生的势头：“怪不得人家看不起你。”他没回答，想扯开话题，我也懒得理他，他自讨没趣的走了。不过还好呀，至少今天有人对他聊了几句啊！
想不到在这几个小时内，他的内心又作何等的挣扎，能让一个如此“闲人”拿一把生锈的菜刀割断腕脉，了结自己年轻而卑微的一生。他就躺在那间属于他一个人的小木屋里，神情却是如此的安祥，仿佛他不是可悲的死去，而是寻到了一片开满杜鹃花的圣地。
这是他的悲哀，只有他自己知道这种悲哀呀！他又何罪去承受这种一生不堪的悲哀呢？
一场大水没有冲走他的性命，却改变了他短暂的一生。年少气盛的他在酒后失手砍伤了人，对早已不堪八个孩子重负的父母为了逃避高额的医药赔偿，唯一的办法只有把这个过剩儿推到命运的边缘，说是精神错乱所致，于是他不得不装疯买傻，父母在众多异样眼光中，用一根布条绑住他双手。他是真的傻了，也是真的疯了。
后来，那人自认倒霉，过了一年就好了，他手上的布条也不见了。但他脑袋的问题都在人们心中根深蒂固，深信不疑了。他开始成年了，也无人给他提亲。于是，他就很想找异性聊，女人们就常常叫他帮忙干农活，他把这看作是女人对他的尊重，可最后换来的是鄙夷的目光，于是他就拿了她的东西，拿他的话说是作了报酬而被冠以偷。他恨他的父母，是他们让他毁了，也就是父母对他的愧疚永远也弥补不了他们一生的错。
丧事还是办了，但去看的人少。农忙时节，谁去关心？这世间也无他的安身之处，那或许是他最好的归宿。他本就是一个被遗弃的人，死后也难免被遗弃。
经村里负责人与家人商量，他要被埋到义冢山（过去所有亡故之人的墓地，被划为了一块公众用地。但近年来，各家都有自留地，都不把老去的父母葬在那，就成了那些孤寡老人、夭折、寻短路的人的墓地了）而土地金贵，人们也开始对公用墓地蚕食了，差不多挖出了坟角。一场墓地之争开始了！那些人不怕历年的孤魂野鬼，却怕他从坟墓里跑出来吓他们。其实，他们是心虚呀！像我一样心虚呀，是我们这些人让他走到如此之绝境，而后再让他死无葬身之地。
双方在通往墓地的途中僵持了，棺体也因此抬起而放下，放下而抬起，作为晚辈的侄儿险些从棺盖上摔下来。最后，他嫂子一句“你们不怕报应吗？”终于为他争得一寸容身之地，终于安息在了那片乱坟岗中。
午后，躁热几天的晴空霹雳一声雷鸣，炸开布满黑云的天空，狂风卷走一地的纸钱，终于下起了暴雨，洗涤这人世间的一切龌龊。我想：这狂风也会带你的灵魂去一块圣地。
天堂里一定有你一片天空。
※本文作者：叶风沙粒※ |